文章
  • 文章
搜索
首页 >> 期刊中心 >>文化传承 >> 文同咏竹诗中的家园意识
详细内容

文同咏竹诗中的家园意识

时间:2023-04-30     作者:罗江尧【原创】

    文同是北宋著名的墨竹画大师,深通庄学,他的咏竹诗受其生活和仕履的影响,蕴含着浓浓的家园意识,体现出其对回归家园的期盼,对归隐田园的向往,对理想人格的追求,以及对精神家园的守护。

“家园意识”最早是由海德格尔提出的,海德格尔在论述“此在世界之中”的在世模式时,认为其中包含着“居住”“逗留”“依寓”,即“家园意识”之意[1]。曾繁仁认为“家园意识”分为深浅两个层次,浅层次上有“维护人类生存家园、保护环境之意”;而从深层次上看,“家园意识”更加意味着“人的本真存在的回归与解放,即人要通过悬搁与超越之路,使心灵与精神回归到本真的存在与澄明之中”[2]。

文同(1018—1079),字与可,梓州永泰(四川盐亭)人。作为蜀中诗人和画家,文同一生为官清正廉明,被苏轼称为“清贫太守”,其人品才学在当时倍受士林推崇。苏轼在《书与可墨竹并叙》中称:“亡友文与可有四绝,诗一,楚辞二,草书三,画四。”[3]文同在创作诗文之余,致力于墨竹画创作,苏轼在《文与可画墨竹屏风赞》中评道:“(文同)诗不能尽,溢而为书,变而为画,皆诗之余。”[4]文同的诗、书、画是一个有机的整体,我们欣赏文同书画的同时,也应关注其诗歌的成就。文同诗歌中的“竹”就像陶渊明笔下的“菊”,是其诗歌中最为典型和最为常见的咏叹对象。

       对回归家园的期盼

宋代高度重视文治,文人地位很高,但自庆历以降,党政日趋激烈,文人仕途多不顺遂。文同常与时政保持若即若离的状态,不像苏轼因态度激进而导致人生大起大落,但文同的仕途也并非坦途。熙宁三年(1070),文同守母丧服满,三月还朝,任职太常礼院兼编修《大宗正司条贯》。当时王安石积极推行新法,对王安石变法,文同“独远之”,但因“与陈荐等议宗室袭封事,执据典礼,坐非是、夺一官”。其时朝廷正上演轰轰烈烈的变法与反变法的派系之争,许多正直的文人士大夫身不由己、裹挟其间,遭遇贬谪、离别等种种痛苦,文同是“上不害法”“下不伤民”的良吏和清官,他因议事被夺去尚书祠部员外郎的职位,这虽与派系之争关系不大,但他仍认为自己“居中无补”,而“请外尤频”,请求到陵州任职,竭力使自己远离政治漩涡。积极入世之志稍减,老庄出世之心大增,也许正是在这样的心态下,他因惧祸,常请外任职,多数时间任职于州府,但就算这样,官场的“蚁斗”“蜗争”仍让生性勤勉的他感到失落而又疲惫,他常常感叹“不分便衰闻蚁斗,可嗟俱妄见蜗争”(《和仲蒙夏日即事》)。在经历多年的宦海沉浮后,文同萌生了浓浓的思乡之情。在宦途中,他每当见到“云烟飘泊树微茫,一岸人家带夕阳”这样与故乡农庄相似的景物时,便会感慨“欲上高原便回音,可怜风物似吾乡”(《槐庄渡口》)。在京城汴梁,文同面朝西南方向,登高望远,作《临高台》:“临高台,望故乡。地千里,天一方。极目外,空茫茫。孤云飞,不我将。安得羽翼西南翔。”[5]该诗把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游子的思乡之情描写得丝丝入扣,迷茫、孤独感油然而生,有“人在江湖,身不由己”的感慨,也有无法归乡的无奈之情。文同把对故土的思念,对亲人的想念,对墨君堂前那一杆杆翠竹的怀念诉诸笔端,或作诗撰文,或绘墨竹,一解自己的忧愁思绪,于是他的作品中就有了浓浓的乡愁。

       对归隐田园的向往

纵观文同的一生,入仕之初,他怀揣的是“平生所怀抱,应共帝王论”的理想,但历经坎坷,特别是熙宁夺官后,其积极进取之心日益消退,而归隐田园之心愈炽。家乡的竹子既有“修篁揭其间,万个挺若箭”(《晓入东谷》)的蓬勃英姿和阳刚之美,也有“飞尘不可入,竹树围清涟”(《东谷沿小涧树木丛蔚中有圆潭爱之久坐书所见》)的轻柔婉约和阴柔之态,不仅令文同魂牵梦绕,也激发了其归田之志。其《永泰刘令清曦亭》云:“露下蒙花重,风来泛竹轻。何须嫌五斗,持此谢渊明。”在家乡的青雾、徐风中,面对优雅高洁的竹子,文同想起了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陶潜,便产生了归隐田园之心。熙宁八年(1075)的夏天,文同在汉中任职期满,回到了朝思暮想的永泰老家待阙。其间,文同在《夏日闲书墨君堂壁二首》中记叙了当时的情景:“气爽神自乐,世故便可捐。却忆为吏时,荷重常满肩。”与亲友乡邻的团聚,让他格外轻松愉快、神清气爽,但是“行将佩守符,复尔趋洋川。山中岂不恋,事有势外牵。尚子愿未毕,安能赋归田”,短暂的欢愉即将结束,自己又要出守洋州,何时才能够归田。其实,文同早在嘉祐七年(1062)还乡丁父忧期间,就曾写下大量表现归田之志的诗篇,如《早晴至报恩山寺》:“山石巉巉磴道微,拂松穿竹露沾衣。烟开远水双鸥落,日照高林一雉飞。大麦未收治圃晚,小蚕犹卧斫桑稀。暮烟已合牛羊下,信马林间步月归。”他用平实的语言记录了游报恩山寺归途中的所见所思,这一个个场景透露出文同对家乡的一山一水、一草一木都充满了热爱之情。常年奔波在外的文同变成了东谷美丽家园的一名过客,所以这首诗中“信马林间步月归”的“归”字不仅有着短暂地回归家乡之意,更是一种精神寄托。

再如其《墨君堂晚晴凭栏》:“墨君堂中看新霁,十里平林铺净绿。青烟一去抹远岸,白鸟双来立乔木。戴胜入园蚕已老,栗留过陇麦将熟。坐等月破东岭云,自取帘钩更高轴。”从墨君堂看去,炊烟袅袅、树木林立、鸟雀翔鸣、自然生态优美,村民植桑养蚕、种栗种麦,这里民风淳朴,这就是文同心心念念的家乡,是短暂停留后又要回京赴任的游子的精神寄托。文同还有一些描绘田园风光及乡村生活图景的诗篇也饶有情趣。文同的这一类诗运用了山石、拂松、竹、烟、麦、蚕、鸥、雉、鸟等意象,勾勒出一幅幅宁静祥和的山村美景图,该诗虽未完全围绕竹来写,但“竹”这一意象仍是其核心,竹在文同诗境中的地位很像菊在陶渊明田园诗中的地位。

       理想的人格追求

纵观文同的一生,其爱护动植物,修建园亭,呵护山林,为官公正清廉,关注民生,惩恶扬善,兴教办学,体现出“天人合一”“万物一体”“仁者爱人”的思想。其《咏竹》诗:“竹,竹。森寒,洁绿。湘江滨,渭水曲。帷幔翠锦,戈矛苍玉。心虚异众草,节劲逾凡木。化龙杖入仙陂,呼凤律鸣神谷。月娥巾帔静苒苒,风神笙竽清蔌蔌。林间饮酒碎影摇樽,石上围棋轻阴覆局。屈大夫逐去徒悦椒兰,陶先生归来但寻松菊。若论檀栾之操无敌于君,欲图潇洒之姿莫贤于仆。”一字至十字成章,形式独特,从竹的外在颜色、生长地方入手,进而从竹子的形态,以及竹子所蕴含的气质等不同角度进行描绘,诗中饱含对“屈大夫”“陶先生”的尊重和敬仰,是一首竹子的颂歌,更是文同的精神寄托。文同不仅喜爱竹子,对野生动物也爱护有加。其在《和子平吊猿》中写了这样一件事:“汶山花平僧”送来一只已经驯熟,褪去了野性的“匡猿”,虽然有专门的“豢夫”每日对它精心饲养,但它还是夭折了。是什么原因导致这只惹人喜爱“看不足”的猿猴很快死去了?文同认为那是因为“重峦复岫本其乐,大薄长林违尔志”,山川森林才是猿猴的乐土,把它豢养起来就是违背了它的天性,而这正是导致悲剧发生的真正原因。另外一首《谢夏文州寄金钱狨》:“天地生奇兽,朝廷宠近臣。覆鞍须用此,投网为何人。梨栗恩虽厚,云山梦想频。烦君远相惠,时为一沾巾。”也表达了相似的思想,人们捕捉金钱狨后用“梨栗”来喂养,表面来看是对它恩宠有加,但在文同看来,金钱狨就应该在大自然中自由生活,对被关起来的野生动物来说,云山才是适合它们生存的地方。

在地方为政期间,文同十分重视对自然环境的保护。如在陵州任职期间,他曾上奏朝廷《奏为乞免陵州井纳柴状》:“臣自至当州,访问得所以为其民之深害、久而不能去者,惟管内仁寿等四县百姓每岁输陵井监煎盐木柴,共计三十八万四千二百余束也……自许人开作卓筒之后,部下至今已及数百井。故栽种林木,不能供得公私采斫,以至山谷童秃,极望如赭,纵有余蘖,才及丈尺,已为刀斧所环,争相剪伐,去输官矣,人既匮极,草木亦不得尽其生意。”陵州盐业发达,由于陵州老百姓需要向官府交纳用于煎盐的木柴过多,因此当地滥砍滥伐现象严重,树木才长出枝丫就被砍去,大自然失去了葱葱郁郁、生机勃勃的景象,自然环境遭到了严重破坏,整个山川河谷出现“童秃”现象,于是文同上奏朝廷,祈求减少上交木柴的数量,保护自然环境。其《筹笔诸峰》:“君看筹笔驿江边,翠壁苍崖起昼烟。正是峡中佳绝处,土人休用作畲田。”在对筹笔驿自然风光大加赞赏的同时,诗人表达了其对当地人野蛮烧荒垦地“用作畲田”,破坏自然环境的担忧。文同对自然环境的保护显示了文同生态意识的自觉性。可以说,文同的诗构筑了超凡脱俗、淡泊名利、思乡念乡和归隐田园的精神世界,守护着从庄屈陶以来的文人共同构筑的理想的人格追求。

       对精神家园的守护

苏轼在《文与可画筼筜谷偃竹记》中指出:“故画竹必先得成竹于胸中,执笔熟视,乃见其所欲画者,急起从之,振笔直遂,以追其所见,如兔起鹘落,少纵则逝矣。”这是其对文同“成竹于胸”的画竹理论的见解,也是家喻户晓的成语“胸有成竹”的由来。熙宁九年(1076),文同在洋州城东北的山谷开辟了一处园林“筼筜谷”。山谷底部有一湾溪水,环境清静幽雅,加之当地生长的竹子又高又粗,文同喜爱有加。政务之余,文同常带着家人到此赏竹、画竹、吟竹。其《筼筜谷》云:“池通一谷波溶溶,竹合两岸烟蒙蒙。寻幽直去景渐野,宛尔不似在尘中。”宽广清澈的池水,两岸烟霭中蒙蒙的竿竿翠竹,两相映衬,相得益彰,给人以飘飘欲仙,不在尘世的错觉。除了开辟经营筼筜谷,文同还流连于洋州的郡圃园林、亭台楼阁,作了《守居园池杂诗》三十首。文同把这些诗歌抄录下来并赠送于苏轼、苏辙和鲜于侁,他们三人都有和诗,比如苏轼的《和文与可洋川园池三十首》、苏辙的《和文与可洋州园亭三十咏》、鲜于侁的《洋州三十景》。一时间,筼筜谷和洋州声名鹊起。文同的诗、画为包括苏轼在内的后人搭建了一个可以庇护心灵的精神家园。

元丰二年(1079),文同离京至湖州,于当年正月二十一日疾卒于陈州宛丘驿馆。同年二月,苏轼闻文同讣作《祭文与可文》;三月苏轼至湖州;七月七日,苏轼在湖州曝书画,见文同送他的《筼筜谷偃竹》,“废卷而哭失声”(《文与可画筼筜谷偃竹记》)。文同与苏轼一共见过两次面,苏轼《题文与可墨竹(并叙)》有云:“与可尝云:世无知我者,惟子瞻一见识吾妙处。”可见两人一见如故,惺惺相惜。《石林诗话》卷中记载了文同与苏轼同朝为官,对于当时的“时论”,文同表现平和,不偏不倚,“未尝有所向背”,但是苏轼屡次上书评论,并对时事亦多有“讥诮”,文同看在眼中、急在心里,“苦口力戒之”,后来苏轼任杭州通判,文同在送行诗中写到“北客若来休问事,西湖虽好莫吟诗”,可见两人交情之深。苏轼对文同墨竹画的艺术实践是心摹手追的,苏轼在《文与可画筼筜谷偃竹记》中说:“与可之教予如此,予不能然也。”文同把作墨竹画的技法告诉苏轼,但是苏轼没有对竹子的深刻观察和理解,达不到“胸有成竹”的境界。其实,苏轼墨竹画“一杆到顶”的技法在表现形式上是有别于文同的,但是正如《画史》中所说,“苏轼出于文与可”,苏轼自己也说他是“拈”了文同的“一瓣香”,“以墨深为面,淡为背,自与可始也”。文同墨竹画的艺术理论经过苏轼《净因院画记》《书晁补之所藏与可画竹三首》《文与可画筼筜谷偃竹记》,以及苏辙《墨竹赋》等的阐释和推广,逐渐得到了大家的认可和赞赏。文同、苏轼等人的艺术实践和理论的提出,极大地促进了文人画的兴起,是自宋迄清文人画繁荣发展的肇端。一幅《筼筜谷偃竹图》联系着文同和苏轼的友谊,体现了二人的人生经历、官宦沉浮,承载着一代又一代文人志士共同的精神家园。

文同咏竹诗中体现出的家园意识,除了能够反映出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外,还强调了社会的和谐之美,最后表达出生命万物的相互依存、命运与共。文同通过竹与自然的对话,达到精神上的超脱,最终回归自然,找到心灵依托。文同咏竹诗中的家园意识是《诗经》、老庄思想以来的中国古代智慧的延续,影响着今天的美学理念。

  

       注释:

[1]马丁·海德格尔.存在与时间[M].北京:生活·读书·新知三联书店,1987.

[2]曾繁仁.生态美学导论[M].北京:商务印书馆出版,2010.

[3]苏轼.苏轼文集[M].北京:中华书局,2004.

[4]苏东坡.苏东坡全集[M].北京:中国书店,1980.

[5]文同.丹渊集[M].上海:上海商务印书馆,[1921].


站群导航
版权所有:《文化产业》杂志社    纠错电话:0351-4120998 邮 编:030001
地址:山西省太原市迎泽区柳巷南路云路街2号  投稿邮箱:whcytg@163.com

晋ICP备2021019266号-1 | 国内统一刊号 CN 14-1347/G2 | 国际标准刊号 ISSN 1674-3520

广告经营许可证号 1400004000083 | 邮发代号 22-415 | 中国互联网举报中心 12377



本站点信息未经允许不得复制或镜像

www.whcyzzs.cn copyright 2017-2025

技术支持: 苍鼎天下 | 管理登录
分享按钮 seo seo